2005/5/1

青春之歌

昨天是外公的頭七。

一早就坐上火車,出發前往花蓮。


提到外公的事蹟,我所知道的部份其實有限,大多是從媽媽口中聽來的片段。

外公極其聰明,受的是日式教育,日文十分流利,由於對日本有著特殊的情感,
平時看電視,若不是 NHK、大相撲,就是暴坊將軍德川吉宗等等日本的節目,
無論是對日本的特殊情感、對人生的打拼態度、或是那種堅定不移的政治信仰,
感覺起來,都是和李前總統類型十分相似的老人家。

外公從小家境貧困,年輕的時候在海邊種花生,曾經因為沒錢,以致考上高校但卻無法入學,
靠著自己一路不斷的努力,後來當了小學老師、還擔任小學校長。
從教育界退休之後改行經商,開設西藥房、五金行,並成為花蓮地區水泥的大盤代理商,
感覺就像是花蓮地區的耆老仕紳,在地方上相當有地位。

同時經營著數種不同的行業,卻都能做得有聲有色,
由此也能看出外公的確擁有過人的智慧與才能,
外公有五個子女,媽媽排第二,上面有一個阿姨、下有三個舅舅,
這些業務現今皆由舅舅們分別繼承。

外公身高有一百八,手掌和腳都相當巨大,
印象裏,小時候總是一邊幫外公按摩,一邊拿自己的小手和外公的手掌比量著。

外公在行動還靈便的時候常常去海邊釣魚,喜歡打高爾夫球,網球也打得很好,
以前暑假回花蓮玩,常常天還沒亮就被叫醒陪著到球場去當球僮,
往往累得在場邊一邊撿球一邊打瞌睡,這段往事,直到數十年後的今天仍然印象深刻。

在民國八十幾年,股市巨幅起落的年代,
外公是整個家族中唯一在股市狂跌的情形下,依然能夠站穩腳步投資獲利的,
不過,在股市中累積了龐大財富的外公,並不能讓自己的晚年得享清福,
幾年前在分產時,幾個舅舅似乎因此而起過不少嫌隙,彼此關係不甚和睦,
雖然爸媽總是儘量不讓我們知道太多這方面的事,
但從每回外公來訪,提到這些事時總是心情不佳,大概也能略知一二。

在還沒分家之前,外公在花連和三個舅舅同住,
三個家庭的人口數量可說是標準的「大宅門」,尤其一起吃飯時陣仗總是十分驚人。

記得有次回花蓮,天還沒亮就被外公挖起來當球僮,
等到打玩球回到家,竟然看到一整桌疊得滿滿大約數十人份的早點,
從各式鹹甜燒餅、油條、糯米飯糰、豆漿、土司、牛奶,
一直到稀飯、甜豆、九重塔煎蛋、開陽炒白菜、醬瓜、魚鬆、肉鬆等一應俱足。

早餐就已經如此,中餐和晚餐更是不用說,
由於外公對吃一向要求甚高,加上外婆和幾位舅媽的手藝都十分驚人,
餐桌上的菜餚即使是最簡單的菜色,滋味也是精彩至極,

這樣的美食經歷,對於日後的我有著相當大的影響。

在外公家還沒改用熱水器之前,每到吃晚飯時就得開始砍柴燒洗澡水,
燒柴的火爐建在院子角落的牆邊,爐頂有一條鐵管,沿著牆將蒸氣導入頂樓的熱水塔,
記得小時候時間一到,我總是會蹲在火爐旁幫忙燒柴,
一邊用鐵條撥弄著爐中的柴枝,一面盯著爐內的熊熊火燄發呆。

外公自己雖然勤奮兼聰明絕頂,然而三個舅舅卻不太喜歡讀書,
國高中畢業後就先後開始幫忙外公的西藥和水泥事業,
日復一日,開著大卡車往返載運水泥。

沒能好好栽培三個舅舅,這似乎是外公一直以來相當大的遺憾,
印象裏某一年的春天,外公到台北家裏來探視,
當晚睡前話匣子一開,不停諄諄告誡,要我好好努力,
提及幾位舅舅時,言詞間感覺似乎相當懊悔,
雖然後來我的課業還是不怎麼樣,不過當晚的訓示至今仍不敢或忘。

回想起往事,總覺得那似乎才剛發生不久,
當時的景象,顏色、氣味都還如此鮮明,然而一轉眼,都已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


上完了香,和幾位舅舅、以及坐在一旁幫忙折元寶的舅媽們打過招呼,
之後,我也坐了下來開始幫忙,一整個晚上折了十餘朵紙蓮花和數百隻的元寶。

外婆這幾年精神狀況不太好,症狀是俗稱的被迫害妄想症,
狀況好的時候與常人無異,但發作起來言語巔三倒四,總是聲稱有人想要加害於她,
外公生前為了外婆的狀況傷透腦筋,想盡辦法照顧外婆,希望她能慢慢恢復正常,
沒想到最後自己卻先走一步。

晚上折元寶與紙蓮時,外婆獨自坐在裝著外公遺體的葬儀社冰櫃旁,呆望著外公,
看著看著,忽然開始哼唱起不知名的日本民謠,
臉上帶著緬懷的微笑,一首接著一首,輕輕的哼唱著,彷彿搖籃曲一般。

坐在旁邊的我聞之不禁動容。

這是他們年輕時一同唱過的歌吧,
在年輕的歲月裏,他倆或許不止一次的一起唱著這些歌,

我遙想著他們初相識時的青春歲月。


霎時間,我忽然明白了。

1 則留言:

張貼意見時,請記得選擇發表留言的身份
若無相關帳號,可於下拉選單選擇「名稱/網址」項目直接填寫暱稱,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