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駕照

早上上班途中，行經土城金城路時，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藍色教練車，
教練車前後用白色油漆刷上了三碼大大的數字編號，
車內駕駛座和後座各坐著一名學員，
駕駛教練坐在右前座，右手掛在窗邊的握把上。


那年我剛從大學畢業，
把畢業證書影本繳到戶政事務所兵役課去排隊等入伍之後，
接下來連續數個月，每天都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

那段時間裏，生活中唯一的正事就是到駕訓班去學開車，
我報名的駕訓班是公立的「交通部公路總局北部汽車技術訓練中心」，
由於駕照考試分成學科和術科兩部份，因此駕訓班的課程安排也是比照辦理，

學科的上課地點在中和中山路三段的「板橋監理所」斜對面，
內容包含了交通規則、汽車機械常識等等，
上了幾個星期之後，接著開始術科的課程，
術科的訓練場地在中和土城交界的金城教練場，
訓練內容就是駕著教練車在訓練場地上，針對考試項目反覆進行練習。



我分配到的教練是位年約五十的中年歐吉桑，
過去曾擔任公路局的客運駕駛，退下來之後轉任駕駛教練，
教練的脾氣不好、非常暴燥，耐性也很差，只要學員稍微出錯，就會自動進入生氣模式，

在駕訓班上課，遇上情緒管理不佳的教練是很慘的一件事，
教練一旦開罵，學員只會越來越緊張，一緊張就更容易出錯，接連出錯教練就越罵越兇，
這樣的惡性循環下來，上課幾乎等同於挨罵，簡直是沒完沒了，
但因為是來學東西的，而且錢也繳了，總不能一怒之下就轉身走人，
所以只能選擇默默忍耐，並且希望課程早日結束。

雖然遇上了脾氣暴燥的教練，但我在練習駕駛的整個過程還是相當輕鬆，
說到這點，真的得好好感謝一下當時跟我同組一起學開車的學員，

術科的課程每節是兩到三個小時，同一個時段一輛教練車是兩個學員一組，
一個開前半堂課，另一個開後半堂，還沒輪到的人或已經開完的就坐車上見習，
跟我分到同一組的是個剛結婚不久的太太，她的個性很直，講話也很衝，
每當教練開始發脾氣的時候，這位太太就會開始鬧彆扭，

當兩個人在車上你一句來我一句去的同時，教練很自然的會把矛頭對準她，
相較之下，我在教練眼中就成了好脾氣、十分認真又肯受教的好學生，
或許是因為和她賭氣的關係，教練對她總是不理不睬，而對我的態度就好了很多。

經過幾個星期的場地練習，術科的課程逐漸進入尾聲，
駕駛訓練後半段的重頭戲是實際進行道路駕駛，
道路駕駛當天，由於學員太太開得並不是很順手，
幾次提點之後教練開始進入憤怒模式，開始大聲的罵她笨，
學員太太也不甘示弱的回嘴，接著兩人開始在車內相互大聲咆哮，爆發了直接衝突，

路駕預定的路程是從土城、三峽到大溪，之後再沿原路開回駕訓班，
由於教練和學員都處在憤怒狀態，那趟路程真是驚險萬分，
考量到這樣開下去太過危險，換手駕駛開到土城之後沒多久，教練就叫我們回頭，
回到駕訓班，學員太太一怒之下申請調到別組，教練也二話不說立即同意了。


幾天之後，我的駕駛課有了新搭檔，
轉過來的學員是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女生，
看起來個性相當溫順，感覺就是不會和教練起任何衝突的樣子，
看到她之後，我開始覺得接下來的上課情況應該會有顯著的改善。

的確，和這位新學員在一起上課開車時，氣氛比之前好了很多，
但輪到她練習時，坐在後座的我忽然發現了一個奇妙的現象，

雖然教練的脾氣依然暴燥，但不知為何，每當教練忍不住要發作時，
只要這女生轉頭瞪他一眼，或是不耐煩的出個聲抗議，
教練就會立即停下來，罵人的口氣也轉成喃喃自語，

真是太神奇了，怎麼會這樣啊？

有次教練不在，我們兩個單獨練習的時候，我忍不住開口問了她：

「為什麼教練好像不太敢對妳發脾氣啊？」

她聽了之後，忍不住噗喫一聲笑了出來：

「喔，因為他是我爸啦.. 」

「教.. 教練是妳爸爸？」我帶著驚訝的表情，不可致信的看著她。

「是啊，我爸的脾氣比較不好，上課的時候都很兇，不好意思。」

「嗯，不會啦。　不過.. 我有點好奇，教練平時在家的時候也都是這樣子嗎？」

「會比較好一點，不過我爸真的很煩，有時候我也會覺得受不了，原本不想讓他教的。」

和她分到同一組，由於她會主動牽制教練的脾氣，教學進度總算是順利了些。

過了幾個星期，終於到了筆試日，
由於當年公路局的訓練中心還沒有申請到原場地考照，
所以我們是整車學員一起坐專車到樹林的監理所考試。



在筆試的前幾天我收到了入伍通知，入伍日期就在筆試的隔天，
因此教練幫我申請了筆試之後立即提前路試，

路試若是沒通過，規定是得等兩個星期才能再考，
若不幸沒過，兩星期之後我已經在新兵訓練中心，
換句話說，我只有一次機會，一旦沒考過就結束了。

在這樣的壓力之下，我將學科的教材背得滾瓜爛熟，筆試順利拿了滿分，
路試只有我一個人考，等待入場時，教練的女兒正好坐我旁邊，
看我緊張得滿頭大汗，她從包包裏拿出面紙，抽了一張，

我以為她要遞給我，正準備伸手去接，
沒想到她卻直接拿起面紙，幫我拭去我額上的汗水，

從來沒有被異性如此體貼的對待過，那瞬間我真的愣了一下，
但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教練臉色似乎不太好看，我連忙收攝心神，不敢多想。

接著輪到我上場路考，入場前，教練把我的資料交給主考官，
跟主考官咬耳朵交待幾句之後，跟我說了聲加油，接著就趕回駕訓班上課，

我獨自坐上教練車，在主考官的指示下完成了倒車入庫、路邊停車、Ｓ型前進等項目，
Ｓ型後退出來時有點不太順，被扣了些分數，
再來的直線加速換檔、上坡起步、紅燈停車都順利完成，
於是我就這樣一次過關，順利拿到汽車駕照。

走出考場之後，發現一起前來的學員都已經先搭車離開了，
我坐著訓練中心的交通車回到金城教練場，

回到教練場，在門口騎車準備離開時，遠遠的看到了正在上課的教練，
教練將車開過來，搖下車窗，臉上一反常態的掛著親切的笑容，問道：「路考沒問題吧？」

看著教練臉上的笑容，我帶點驚訝的回答：「沒問題，路考順利過關了。」

教練：「你很認真，我知道你沒問題，恭喜了！」

我：「是教練教得好，謝謝教練。」


拿到駕照的隔天，我就南下高雄入伍，開始了一年十個月的軍旅生涯，
之後，也就沒有再見到過這對教練父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