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間

下午回到台北市舊家附近的麵攤吃麵，
回程的路上，經過了新和國小。

記得小五的時候，每星期有兩三天，學校下了課回到家，
媽媽會騎腳踏車載著我，到新和國小附近的某棟國宅去補習，
晚上八點半，再騎著腳踏車來載我回家。

補習班的黃老師是新和國小的數學老師，
因為患了小兒麻痺，走路一跛一瘸、左手萎縮，

老師將一間四十餘坪的公寓掛上黑板、擺好課桌椅，
佈置成教室之後就開始開班授課。

這間課後輔導班當年在家長圈裏一直很有名，
主要是因為去上過課的學生回家之後，對補習班的一切都讚不絕口，
上完課回家，家長和小朋友的對話總是如同以下的問答，


家長：「老師教得怎麼樣？」

小孩：「老師教得很好。」


家長：「跟學校老師比咧？誰比較會教？」

小孩：「補習老師講得比學校老師清楚。」


家長：「聽得懂嗎？老師會不會講太快？」

小孩：「不會，聽得懂！一聽就會了。」


家長：「聽不懂的話要舉手問老師，不要不好意思，有問題就要問。」

小孩：「好。」


由於佳評如潮，因此課輔班的生意越來越好，
眾多家長慕名而來，想盡辦法也要讓自己的小孩進到黃老師的班，
於是，小小一間公寓擺了八九排課桌椅，最多可以坐上近五十名學生。


學生會自發的喜歡上課？
這個狀況不知道大家看了會不會覺得有點奇怪？

事實上，學生們會喜歡到這家課後輔導班上課，是有原因的，
這家課輔班的秘密，就在教室後頭的隔間房間裏。


隔間的入口，從教室外面完全看不出來，
入口的外觀就如同牆壁裝潢的一部份，若是不知道的人，還真不容易發現，

在上課前，或是課堂中場的休息時間，只要推開暗門進入隔間，
你會看見房間裏頭，整排書架上擺滿了上千本的漫畫任你翻閱，

是的，這間十坪大小的藏經閣，
就是黃老師的課輔班受到眾多學子全力相挺的最重要原因。

這些數量龐大的漫畫，是黃老師自一位開租書店的朋友處購得，
那家租書店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歇業之後，店內所有的書籍就一次搬了過來，

所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課輔班有著上千本的漫畫庫存，
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了眾多小朋友的一致擁戴，
我曾經見過幾位同學，因為家庭因素無法繼續補習，
離開補習班時臉上還露出了極度不捨的神情。

雖然傳說中，黃老師曾經下令禁止學生進去後頭的房間，
但事實上，這項傳聞從來沒有被證實過，
也因此同學們下了課之後，總是立即到補習班報到，
為的就是趕在上課前看個兩三本漫畫慰勞一下自己，

我曾經在教室後頭的房間看完全套的「老夫子」、「柔道龍虎鬥」，
以及許許多多像「鐵人廿八」、「小拳王」、「諸葛四郎與真平」之類的古老漫畫。


除了漫畫之外，教室後頭的隔間還擺了一台電視遊樂器和一台電腦，
電視遊樂器是 SEGA 出的家用遊戲機「阿羅士」，大約跟任天堂的紅白機屬於同一個年代，
（知道這台主機的人，代表你已經是古董級玩家了～：P）
阿羅士主機上頭比較紅的遊戲有「企鵝」、「功夫」等等。

電腦的部份則是 Apple II，
當年的電腦裏頭只有幾十 k 的記憶體，沒有硬碟，
要載入軟體，首先得用一片開機片進行開機，開機之後，再插入裝有遊戲的大張磁片，
這裡講的大張磁片 Size 與傳統 1.2 的磁片差不多，不過規格不同，
磁片有分正反 A B 兩面，上端一樣有可以貼上貼紙的防寫缺口，
遊戲資料讀取完成之後，接著使用單色或 16 色螢幕開始進行遊戲，

（聽說更早之前的 Apple 是使用錄音帶來輸入開機指令及軟體，
　不過那個年代我還來不及參與～：P）

Apple II 上頭比較有印象的幾款遊戲有「跆拳道」、「魔王迷宮」、
「七寶奇謀」、「森林王子」、「小蜜蜂」、「掏金者」等等，
由於大家都還是小朋友，打電動卡關是時常發生的事，
印象裏有次為了打一台移動軌跡不定，頭上頂著一對牛角的魔王飛機，
一群人圍在電腦前面一個一個輪番上陣，
卡了近卅分鐘之後，最後牛角魔王在我的手上順利擊落，
一直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所有同學爆出的歡呼聲，
那可以算是我童年時代最為意氣風發的一刻～XD


有數不清的漫畫看、又有電動可以打，
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會讓小朋友「嫌棄」這家課輔班，
當時有不少家長都覺得自己的兒子似乎是轉性了，竟然開始喜歡上課，
逢年過節還會紛紛準備「束脩」禮品或包個紅包來孝敬勞苦功高的老師。

由於課輔班的生意越來越好，
黃老師對於學生在隔間裏頭看漫畫打電動的行為也逐漸的視而不見了，
於是課前課後，小朋友們總是待在一牆之隔的房間裏，
看著一本又一本的漫畫、打著一隻又一隻的魔王，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
照往例，一群小朋友在課前就躲在教室後頭的房間看漫畫，
由於天氣悶熱，隔間的門就直接開著沒有帶上，

這時，一位同學的媽媽來到教室，
在外頭找不到人，看到隔間的門開著，於是走了進來，
進到房間，見到自己的兒子坐在地上看漫畫，
同學的媽媽一個箭步向前，甩了個巴掌、捏著同學的耳朵嘶吼了起來，


母：「哎唷！你這個猴死囝仔！」
　　「恁母阿這辛苦嘆錢乎你讀冊，阿你惦這咧看尫仔冊？
　　　咱來轉！來轉！轉來了後你給我試看嘜咧！」

同學嚎啕大哭：
　　「媽！我不敢啊啦！不敢啊啦！」

母：「不敢？恁老師咧？叫恁老師出來！」


同學的母親對著瑟縮在一旁的我們大吼，

母：「老師咧？」

生：「不知道... *抖*」

母：「不知道？去叫恁老師來啦！歸間攏總係這款尫仔冊！驚死人！」


已經忘記這場風波最後是怎麼平息的了，
但是這麼一鬧，教室後頭房間有漫畫跟電動的事情終於曝了光，
得知消息的家長們紛紛決定把子女轉到別的地方去補習，
而我也就這樣離開了那家課輔班。

雖然從此之後，再也沒機會踏入那間房間，
但我想，我會永遠懷念那段快樂的閱讀 ＆ 玩樂時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