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老師

在上一篇「國文老師」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
我忽然開始猶豫起是不是該動手寫這一篇，
幾經思索之後，我決定還是相信當年所相信的，把記得的部份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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唸國三的時候，家裏幫我報名了「華興」的考前衝刺保證班，
「華興」是一家位於羅斯福路上的補習班，
考前衝刺班的上課時間，平時從晚上六點半到九點半，
假日則是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印象裏我整整上了一學年。

（本篇的時空背景與「霸王肩」那篇相同）


「強哥」是「華興」考前衝刺保證班的班導師，
班導師的任務跟來上課的學科老師不同，主要是負責班上的行政事務，
諸如監考、改考卷、訂便當、點名、放學前的精神訓話等等，
平時就坐在教室最後面掌控學生上課的狀況。

已經記不得為什麼班導師會叫「強哥」了，
雖然「強哥」的實際年齡只有二十七、八歲，外型條件也很不錯，
但似乎飽受風霜刻劃的臉上那抹若有所思的神情，有時讓他看來就像是個年近四十的大叔。

「強哥」身上總是穿著淺色的長袖襯衫，裏頭是一件Ｔ恤，
襯衫從領口一直到第三顆扣子隨時都是打開的，
左右手的袖子都往上捲到手肘，雖然看起來是很隨性灑脫的穿著，
但配上那「飽經風雨態如秋」的表情，感覺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強哥」跟學生不是很親近，學生也不是很喜歡他，
因此班上的同學總是不太給「強哥」面子，
在課堂上「強哥」往往需要兇起來大吼才能控制住場面。

還記得那是某個星期六下午小考之後的自習課，「強哥」離開教室到樓下去改考卷，
前腳才踏出教室，班上的同學便開始聊起天來，幾分鐘之後，教室已經變得跟菜市場沒兩樣了，
聊得正起勁時，教室後面的門碰的一聲打開，「強哥」走了進來，全班立即鴉雀無聲。

「強哥」拿著考卷默默走上講台，一言不發地看著台下的大家，
過了半晌，正當我們想著，今天大概又是一陣劈頭痛罵吧？「強哥」開口說話了，
令人訝異的是，「強哥」的聲音聽起來竟帶著點哽咽：

「各位同學.. 你們真的要好好用功讀書，你們啊..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老師是越南華僑，以前在北越，十歲的時候就被送去勞改營上工種田，
　那時候很多人想逃走，但逃走如果被抓了就會被槍斃... 」

班上的同學沒想到會由「強哥」口中聽到這麼超現實的情節，大家全都愣住了，
「強哥」紅著眼眶接著繼續說：

「老師十五歲那一年，有次上工的時候不小心惹到管事的兵（越共），
　他把我從田裏拖到鐵絲網旁邊，拿著槍拖一直打我，
　我直覺再不反抗可能會被打死，用盡全力把他推倒，
　搶過槍，用槍上的刺刀就往他的肚子裏猛刺... 」

「那時害怕得手一直發抖，刺了幾下之後他應該是死了，田裏剛好沒人，
　我用刺刀破開鐵絲網，死命的往山的另一頭逃，
　跑了好幾天.. 餓了就吃樹葉，渴了就喝溪水，最後到了一個村子，
　跟村子裏要逃亡的人一起登上舢舨，我們在海上漂流了很久，
　沒水喝，很多人都死了，後來被路過的香港船給救了起來，之後才輾轉到台灣，
　從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我在北越的家人... 」

講到這裡「強哥」已經淚流滿面，
接著班上全體同學開始瘋狂的鼓掌，此起彼落的喊著「老師加油！」來幫「強哥」打氣。

從那之後一直到考前衝刺保證班課程結束，班上的同學上課時總是靜悄悄的，
再沒有人跟「強哥」唱反調，而「強哥」也沒有再跟我們班大小聲過。


這是我遇過擁有最誇張人生經歷的一位老師。